近日,隨著“北京中關村二小”事件的持續(xù)發(fā)酵,關于如何定義“校園霸凌”?被“霸凌”后該如何處理?網絡上議論爭論不休。
“現在有個很奇怪的現象,對于校園霸凌家長都要求強烈處理,但在學校里和學生接觸最多的老師,最該保護學生的老師卻對欺凌、霸凌不以為意了。”一名廣州的家長在討論校園霸凌時呼吁,抵制校園霸凌,得讓學校先重視。
12月22日,記者采訪了多位中學班主任和中學心理咨詢師。這些教師來自中國多個省市,既有上海等大都市的教師,也有欠發(fā)達地區(qū)。
對于“校園霸凌”,有受訪教師表示無法定義,“學校從沒和老師講過什么是校園霸凌,老師該如何解決校園霸凌。無論學校還是老師,從未把‘校園霸凌’當作一件事”,而面對發(fā)生的“校園霸凌”,學校則往往是“息事寧人,多一事不如少一事”的態(tài)度。
也有受訪教師指出,如今家長過于溺愛孩子,對于“校園霸凌”一方面很擔心,另一方面,對于自己的孩子欺負別人,則抱著“反正我的孩子沒被欺負”的心態(tài),置之不理。
還有受訪教師呼吁,家長們在關注“中關村二小”事件、聲討“校園霸凌”時,除了保護自己的孩子不讓他們受欺負,更應該反思,自己的孩子有沒有欺負過別人。
多名受訪教師表示,更重要的是,“校園霸凌”應當引起教育主管部門和學校的重視,將“校園霸凌”列入規(guī)章制度里,一旦發(fā)現,予以嚴懲。
“學校往往息事寧人”
“我教過的學生里從來沒有過校園霸凌。”記者詢問一名執(zhí)教過自己的從業(yè)20多年的中學教師,是否曾接觸過校園霸凌,她一口否決。
記者再次追問:“那您初中教我時,我們一伙人曾因鬧著玩欺負過班上一個成績最差的同學,把他的鞋子扔出去校園外,讓他光著腳去找鞋,這不是霸凌嗎?”該教師有些迷茫:“我覺得這就是男孩子之間的小打小鬧吧。”
廣州市白云區(qū)一所重點中學的梁老師有些無奈地表示:“校園霸凌一直存在,但老師都習以為常了,只要不涉及身體創(chuàng)傷,就不會嚴加管理,導致一些學生更加肆無忌憚。”
“學校從沒和老師講過什么是校園霸凌,老師該如何解決校園霸凌。”上海一所中學退休教師董老師坦承,自己執(zhí)教20年,無論學校還是老師,從未把“校園霸凌”當作一件事。
她說,無論是學校還是教育局,關于校園安全,只是強調教師下課不要讓學生在走廊奔跑,不要磕傷碰傷,“就算有霸凌,學校的態(tài)度也往往是息事寧人,不要把事鬧大。”
董老師說,上世紀90年代的老師在學校里還有些權威,遇到同學欺負“弱小”會出面厲聲斥責,“但現在很多年輕教師,心態(tài)都是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’,加之有的家長很強勢,甚至不講理,所以有些老師面對學生之間的欺負,就更加睜一只眼閉一只眼。”
對此,廣州的梁老師也有感觸,“學校的規(guī)章制度很全,但也沒有表明什么叫霸凌、欺凌同學會面臨什么懲罰,因此,當真正面對這種情況時,老師也不能說他違規(guī),往往選擇視而不見,或指責幾句。”
此外,多位受訪教師表示,對校園霸凌,除了教師不敢管、不知道怎么管,有時管了還可能惹禍上身。
董老師告訴澎湃新聞,在她執(zhí)教期間,班里曾有一名“小霸王”,上課時總在旁邊搗亂,嚴重擾亂課堂秩序,一名男教師讓他出去,不要影響其他學生,該學生非但不聽,反而敲桌子、摔東西抗議,“后來這個老師火了,扯著這個學生出了教室,結果在拉的過程中把學生脖子拉出一條抓痕,事后家長得知了,就以此為由來學校鬧,要求開除老師。”
董老師說,學校領導在調查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后,還是選擇讓老師給家長道歉,“學校就是抱著息事寧人的態(tài)度,確實讓老師們心寒。”
“其實有時老師想管也沒法管。”安徽宿州一小學六年級英語教師肖老師表示,他所教的三個班有時會發(fā)生欺凌事件,但老師能做的很有限,“現在六年級的孩子都有自尊了,被欺負后他們不愿告訴父母,更不想找老師,如果老師出面制止,他(她)可能還會怨恨老師。”
肖老師告訴澎湃新聞,以往班里有一個個子比較瘦小的男生,經常受到另外幾個男生的欺負,有一次甚至被帶到操場上強制他吃沙子,肖老師從班長處得知后,認為非常嚴重,在班里當眾進行批評教育,但事后,非但沒有解決欺凌問題,反而導致班長被部分同學孤立和嘲諷。
他也曾嘗試和家長溝通,要求家長回家教育孩子,“但家長都是當著我的面做做樣子,罵幾句,出門就帶著去吃麥當勞了,在很多家長看來,說欺凌就上綱上線了,不過就是孩子間的打打鬧鬧。”
“沒有引起教育部門重視”
面對“校園霸凌”管又沒法管的處境,梁老師稱,主要原因還是“校園霸凌”長期以來沒有引起學校和教育部門的重視,導致學校沒有“立規(guī)矩”、教師不知道怎么管,學生更加肆無忌憚。
“作為老師我平時能做的就是多提點。”梁老師說,他平時在開班會時常常會有意向學生灌輸“會欺負人算什么英雄好漢”、“大家一起找找身邊有沒有這種欺軟怕硬的人”等等。
“初中生還是很看重別人看法的,欺負人我看不見,但他身邊的同學能看見,如果別人對他欺負同學都持有一種鄙視的態(tài)度,他也有恥辱心理,情況就會好一些。”但梁老師表示,這樣并不能完全杜絕“校園霸凌”。
他認為,整治“校園霸凌”,一方面學校和教育局要足夠重視,將“校園霸凌”列入學校的規(guī)章制度,一旦發(fā)現,就予以嚴懲。
另一方面,家長也需要擔負起教育的責任,“自己孩子是個小惡霸,其實很多家長都是知道的,但他們有一個觀點:只要不是我的孩子被欺負就行。這種思想就導致一些學生更加肆無忌憚。”
梁老師表示,現在學生大多是獨生子女,家長們出于對孩子的溺愛,心態(tài)也非常兩極化,“我的孩子欺負別人行,但不能被別人欺負,一旦孩子被欺負,上天入地也要討回公道,甚至提出‘以暴制暴’。”
他認為,家長們在關注“中關村二小”事件、聲討“校園霸凌”時,除了保護自己的孩子不被欺負,更應該反思,自己的孩子有沒有欺負過別人。
安徽宿州的肖老師告訴澎湃新聞,去年他所在的學校,曾有一名學生長期在班里搗亂,往同學作業(yè)本上倒飲料,如果同學有不滿的,放學就追著打人。該班的班主任在多次批評無用后,叫來學生父親,但家長并不認為是什么大問題。
“家長說這就是孩子天性,那個女老師急了,說你這樣教育下去,孩子早晚得進牢房。話剛說完,那個家長上來就給老師一巴掌。”肖老師說,在一些小城鎮(zhèn),這樣的家長并不在少數,自己本身文化水平不高,對孩子更談不上教育。
對此,董老師也頗有同感。“我之前接觸過一個孩子,父母都是生意人,從小學開始這個孩子就是班里的‘小霸王’,不好好學習,還總欺負其他孩子,后來老師和家長溝通,但家長并不覺得這種行為很過分,甚至給老師送禮,讓老師睜一只眼閉一只眼。”
董老師認為,這個孩子的行為雖然不是非常嚴重的“校園霸凌”,但長此以往,只會從“小霸王”變成“大霸王”,家長后悔也晚了。
對于“校園霸凌”,董老師并不贊成網友所說的“以暴制暴”,“短期來看學生可以不用吃虧,但從長期來看,還是會滋長孩子的暴力傾向,對孩子未來甚至危害更大。”
她表示,從目前中國學校對“校園霸凌”的重視程度來看,是遠遠不夠的,“應該從教育主管部門到學校,再到一線教師,都要展開教育活動,讓所有教育工作者都對這個問題真正重視起來,這是預防‘霸凌’的重要方面。”
校園霸凌的范圍
對于該如何定義“校園霸凌”,上海閔行區(qū)教育學院心理教研員陳瀅表示,就像我們看過的《哆啦A夢》動畫片,其中胖虎對小夫和大雄的很多行為,其實就是校園霸凌。
“校園欺凌者和被欺負者往往都有一個強弱的力量對比,而且有持續(xù)性,會反復發(fā)生。”陳瀅說,其實校園欺凌都很多種形式,但我們現在往往更多關注的是身體上的欺凌。
她認為,有些表現形式比較隱蔽的欺凌也須得到重視,如“社交欺凌”,“像孩子在學校中組成小團體故意有目的性的孤立/排擠某一位同學。”此外,她指出,現在網絡欺凌也成為了校園欺凌中一種不易被察覺的形式,如同學之間在社交網絡上對某些同學帶有傳播性的攻擊。
對此,陳瀅說,他們曾對一系列校園欺凌現象做過研究調查,發(fā)現欺凌者和被欺凌者都有比較明顯的性格和家庭特點。
“被欺凌者的性格往往是比較軟弱,身材瘦小,或者還有一些生理上的特征,比如口吃/反應慢/肥胖等。”陳瀅說,在她的調研經歷中,發(fā)現許多身材肥胖的孩子都很容易成為被欺凌對象。
而欺凌者的性格有暴力傾向,往往是因為在家庭教育中也遭受過暴力,“比如他父母的管教方式就是打罵。”
對此,山東省實驗中學心理健康指導中心專職心理教師溫學琦也表示贊同,“進行校園霸凌的學生在欺負人時心理通常是存在問題的。他們有時看到爸爸習慣于用暴力解決問題,他就開始用暴力,沒有意識到這樣會給別人帶來的傷害。”溫學琦說,在他欺凌別人時,沒有意識到會給別人帶來傷害,形成了一種畸形的心理滿足。
他表示,如果想預防校園霸凌,核心就是要教會孩子“尊重”,尊重他人和尊重自己。“這個問題的核心不在于學校,因為大部分老師都是受過師范教育,受過教育學、心理學培訓的,他們是知道維護孩子自尊的。但很多父母沒有意識的,孩子心靈的底線是安全感,如果沒有安全感,他們就會出現各種問題。”
“欺凌者有時候就是覺得自己的自尊被挑戰(zhàn)了,他想通過欺凌的方式來爭取尊嚴,讓別人高看他一眼,他會有一種扭曲的價值觀,讓別人怕,把別人打趴下,而這種錯誤的價值觀很可能來自家庭。”
對此,溫學琦認為,學校一方面要教會學生情緒不好時應該怎么做、該如何與人交往、感覺到憤怒時如何應對。另一方面還要加強對父母的培訓、對家庭教育的指導,“很多時候家庭教育對孩子的影響要大于學校教育的,現在很多父母不注意這方面,他對孩子就簡單粗暴,動不動就動手,孩子就會習得這種行為方式。”
另外一方面,學校出于保護學生,會盡量避免學生負法律責任,“但是學生如果感受不到他已經觸犯了法律的話,他就不知道害怕,所以要讓孩子知道,如果不能真心悔悟征得對方原諒的話,你就要負法律責任。”
溫學琦認為 ,欺凌別人的學生應該更加清楚自己所要負擔的后果,這才會真正對這些孩子的成長有幫助。
河北省唐山市豐南區(qū)第一中學專職心理老師李淑惠表示,“校園霸凌”還是和孩子的成長環(huán)境有關,主要是家庭因素,比如說家庭暴力環(huán)境下長大的孩子,他比較受壓抑,常常表現出攻擊性。
李淑惠說她會常舉辦一些競技活動,比如拔河比賽、籃球比賽、聯歡會、演講比賽、歌詠比賽等對學生的情緒進行有效的疏導和正面的引導,而且每年都會請法院的工作人員給學生普及法律知識,宣講一些案例,如何遵紀守法。